文｜吴清浅

《天龙八部》里要评最悲惨的母女莫过于阮星竹、阿朱、阿紫三人，她们最后都因所爱之人死，结局可谓一个比一个惨，其中最惨的是阿紫，相比妹妹和妈妈，姐姐阿朱算是三者中最幸运的一个。

为什么说阿紫最惨？因为她们母女三人里，姐姐和妈妈所爱之人都爱她们，而阿紫所爱的姐夫萧峰却不爱她，当她向姐夫表白时，萧峰直接把话挑明说他能像哥哥一样地照顾她，却不可能接受她，因为在这世上他只爱过一个女人，那就是她姐姐阿朱，他关心她照顾她，也是因为阿朱，他答应过阿朱要照顾她一辈子。

面对这番打击，莫说身为当世人的阿紫难过，即使是观众也为阿紫难过，也难怪一向聪明伶俐的阿紫紧接着会中了大辽国皇后的道，害萧峰中毒被捕。因为爱得深呐，太渴望能像阿朱那样得到萧峰的爱了，尤其是在她成长的环境里又是那样缺乏爱意和安全感，渴望更甚，若换成阿朱，或许她是可以从对萧峰的爱中摆脱出来的，因为阿朱的成长环境要比阿紫好很多。

阿朱虽是慕容家的婢女，但却与养女无异。阿朱曾跟萧峰说过，她很小时就被慕容博收留，老爷待她和阿碧都很好，像养女一样看待，还买了几个丫鬟伺候她们，就怕她们受委屈，还说日后她们出嫁了，慕容家会给一份厚重的嫁妆，慕容复待她们也很好，如同妹妹。因慕容家的恩宠，阿朱在燕子坞的成长时光过的是与富贵人家小姐差不多的生活，与阿碧经常摇船唱歌，时不时还到曼陀山庄上找王语嫣玩，日子好不逍遥自在。

只是阿朱至死不知道王语嫣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妹，如知道还是欣慰的，虽然她不知她们彼此的真实身世，却与王语嫣情同姐妹。而王语嫣可能就要多几份感慨了，她知道自己是段正淳女儿时，阿朱已经死了很久，念及阿朱这个同父异母姐妹，想到昔日一起在姑苏的时光，再想想与阿朱外出寻找慕容复时的凶险曲折，竟从头至尾不知那是自己的亲姐妹，应该很不是滋味。

段誉亦如此，她知道阿朱是自己妹妹，应该是被护卫找到带回大理，段正淳被萧峰从康敏手中救出回到大理后，父子相见时才知道的。那时阿朱已死，萧峰因阿朱之死，又没能从康敏那里知道带头大哥是谁，正往塞外走，独自赴当初与阿朱的塞上之约，只是后面还跟着个阿紫，阿紫自康敏死后一直跟着萧峰。直到少室山脚下，游坦之带阿紫到萧峰养父乔三槐家，阿紫才与哥哥段誉（那时段誉还不知道自己是段延庆儿子）相见，开始认亲。

段誉应该更喜欢阿朱这个妹妹多些。一是他们经历了很多事，当他被鸠摩智强行带到燕子坞时，若不是阿朱和阿碧相救，他还不知道要被鸠摩智欺负到何时，后又与阿朱经历了杏林之变，再接着还与阿朱假扮他人（阿朱扮萧峰，段誉扮演慕容复）前往驿站救丐帮中人。二是阿朱虽调皮，却懂分寸，善解人意，而阿紫则行事狠辣，只听萧峰一人的话，从不服他人管教，包括段誉这个名誉上的哥哥。所以在乔三槐家时，阿紫总说着要挖钟灵的眼睛，哪怕段誉说了钟灵也是她妹妹后，还老欺负钟灵，与段誉抬杠。当然，段誉性格好，倒不会跟她计较这些。

萧峰只爱阿朱，无论阿紫如何痴情都打动不了他，或许除了阿朱与他一起经历他人生中最黑暗阶段的原因外，就是这性格原因了，阿紫不是讨人喜欢的姑娘，相反还有点讨人厌，而阿朱则不然，得多人喜爱，从王语嫣、段誉到亲生父母段正淳和阮星竹，说人见人爱似乎也能讲得过去。

阿紫虽爱萧峰，却经常使小性子，吵着要萧峰陪她，恨不得萧峰一天到晚都陪着她，只要萧峰两三天没来看她，她就发脾气，并不懂得给爱人分忧解难，像个永远长不大的淘气小孩。萧峰一再忍她，答应阿朱照顾阿紫是其一，知道阿紫成长环境不好是其二，所以一次听完阿紫说丁春秋从小只教她杀人不教她对人好后，感叹说“你也是可怜的孩子。丁春秋这狗贼确实是害人不浅”。

阿朱则不一样，娇肖之余，懂得顾及他人感受，知道萧峰要报父母之仇，就陪着他去打听带头大哥的事，还给对方出谋划策，并出主意假扮成白世镜的样子去找康敏套取带头大哥的信息（可惜被看穿反被害），最后还为成全萧峰报仇的夙愿选择牺牲自己，说乔大哥有乔大哥的仇要报，不能因为她就放弃不共戴天的杀父杀母之仇。如此善解人意者自然人缘好。

总结起来就是，阿朱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成全一个人，而阿紫不懂。萧峰是性情中人，也是胸怀天下的人，还是个极负责任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任何一个人像游坦之那样啥都不爱，只爱阿紫，整日围着阿紫转呢。自然始终念着阿朱，心里容不下阿紫，阿紫的幼稚是负担，阿朱的信任、温柔、理解则是去除烦恼的安慰剂。

何况阿朱还在他被天下人怀疑、孤立、辱骂甚至围攻时毅然决然、无条件地选择了他，站到他这边，又是为了保护自己才死的（少林寺大会时，萧峰看到段誉使出的六脉神剑极其厉害，心想他的降龙十八掌不一定能敌，方知对六脉神剑有些了解的阿朱是怕他杀了段正淳后，大理段氏不放过他，势必会用六脉神剑杀他，才选择用自己的性命阻止，萧峰忍不住感叹阿朱的良苦用心），情有独钟于阿朱，对别的女人再也无法入眼很正常。

可怜的阿紫，至死都不了解自己的姐夫，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痴情却就是打动不了萧峰，这才有了表白萧峰时那番令人心碎的话。萧峰知道阿紫能复明是因为游坦之把自己眼睛挖了出来给阿紫后，责备阿紫轻率接受别人的眼睛。毕竟那是眼睛，给了阿紫眼睛，游坦之就瞎了。可对游坦之没有一丝情感的阿紫却轻飘飘地说“如果有一天你也盲了，我也会心甘情愿地把我的眼睛给你的，这有什么了不起。”

萧峰却不以为然，说“游坦之对你一往情深，你身在福中不知道？你去哪儿找第二个这样的人啊。”听到此处，阿紫是委屈的，她不是没向萧峰表白过，只不过以前的表白不那么直白，姐夫总是不知道她心意，自然反驳对方——姐夫啊，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是你吧，你答应好我姐姐的，要照顾我一辈子。

萧峰不知是真没感受到阿紫的爱，还是认为阿紫太小不懂得什么是爱，自己也早有所爱，所以委屈反问“我这不是在照顾你吗？”

阿紫可不认为这是照顾，她要的不是妹妹般的照顾——你照顾过我的心事吗？你知道我的心里面在想什么吗？我亲眼见到你打死了我姐姐，你哭得是那么地伤心……（萧峰打断她不许她再提这事）我想要跟你说的是，你不用那么难过，即便是没有了阿朱姐姐，阿紫也可以一样全心全意待你好的。从那个时候起，我就下定了决心，我要跟着你一辈子。我知道你不许，所以呢，我就想……我就把你弄残废了，用毒针伤你（萧峰独自赴完塞上之约时），这样你就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了。一个活着的阿紫都抵不过一个去世的阿朱啊，我哪里不如她？是我不够漂亮还是我不如她聪明？阿朱已经死啦，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一掌打死的是我，这样你就可以像念着阿朱那样念着我……

面对真挚表白，萧峰却不为所动，说他只爱阿朱一人。阿紫伤心之余，大辽皇后找了她去，跟她说皇上（耶律洪基）后宫佳丽众多，却独宠她一人，是因为上京圣德寺一老和尚给了她一瓶水，只要男人喝了就会喜欢自己，且永远只喜欢自己一人，求爱心切的阿紫也便信了。

那水其实是毒药，不知真相的阿紫渗到酒里给萧峰喝，让他喝杯酒后再走。两人离开平南王府没多久萧峰就中毒，且很快被耶律洪基派来的人捕去。虽然即使没有这毒药，萧峰最后还是会为阻止宋辽之战前到雁门关力劝耶律洪基，并慷慨赴死的，但阿紫可能不会这么想，她会以为如果不是她信了皇后的话，萧峰就会带着她顺利到虚竹的灵鹫宫，这样她姐夫就不会死了。

阿紫虽做事狠辣，人却有几分单纯。她这一性格特点与其成长环境有关，她没有阿朱的幸运，能成长在还不错的环境里，她记事起就是在丁春秋门下。丁春秋为人阴险狠毒，又爱听人拍马屁，谁的马屁拍得响，他就宠谁，只是宠，不是爱，不会传高深武功给对方，更不会教对方怎么做人，相反倒是用言行教弟子如何无毒不丈夫，所以门下一众弟子为了活下来都在拼命溜须拍马，互相争斗，谁武功高就立马认谁为老大，毫无原则。

在这样的环境下，阿紫为了活下来，自然也难免恶习，如她跟萧峰说的“师父只教会了我怎么杀人，却从未教我怎么对人好，我想要活下来，就必须得比所有人都要狠”，所以伶牙俐齿的同时又出手狠毒。因善于奉迎颇得丁春秋宠溺，一直生活在星宿海，所接触的师兄弟都是没什么心计之辈，还保留几分单纯。这也就不难理解明明她大师兄摘星子在萧峰助力下已被她打重伤，不是她的对手，可为防止摘星子复仇，还是出手把他杀死，丝毫不念同门之情了，而她那些师兄弟对她亦然。也不难理解，当游坦之化身庄聚贤接近她、照顾她时，为什么她会如此快地接受的原因了。

在她成长的环境里就没有多少安全可言，也没有真爱，也难怪看到萧峰在阿朱死后哭得伤心欲绝，就下定决心要跟着自己姐夫，因为萧峰的哭让她看到了真爱这东西。尤其是萧峰从摘星子等人手上救下她，不计较她用毒针伤他为她远赴长白山挖人参、打熊取熊胆后更认定了自己的姐夫。萧峰武功高强，能保护她，给她安全感，萧峰还把她照顾得那么好，远比自己父母待她她，虽然小镜湖上是与亲生父母相认了，但不管是父亲段正淳还是母亲阮星竹却都没有像萧峰对她这样上心过，正是怀春少女的阿紫怎么可能不感动。

可以说萧峰是阿紫的生命之光，所以生父生母死了她都不难过，但姐夫死了却哭得肝肠寸断，觉得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因此萧峰死后选择抱着萧峰尸体跳崖。

至于后面结识的同样武功高强还待她好的游坦之，之所以始终打动不了阿紫，一是先入为主，二是游坦之如丐帮评价他的就是个笑话，没有学识、没有主见、也没有原则，要说原则就是以阿紫为原则，这样的脓胞岂能跟顶天立地的萧峰所比，因此不管游坦之如何痴情阿紫都不可喜欢他。如阿紫跟萧峰说的，她刚开始时不知道她姐为什么喜欢你，后来见的人多了，才知道原来像你这么讲义气、重感情的人天下间根本就没有几个。而这少数的人里，偏偏被她遇到了他，哪能克制内心的荡漾。可叹的是，不管阿紫如何喜欢萧峰，萧峰却始终只爱阿朱一人。

相比之下，阮星竹则介于两个女儿之间，她没有像阿紫那样，所爱之人不爱她，一腔爱意终是虚付，但又没阿朱那般幸运，所爱之人只爱她一个（相爱却未能白头偕老，虽遗憾，却比苟延残喘一辈子的婚姻好多了）。阮星竹所爱的段正淳虽爱她，却也爱秦红棉、甘宝宝、刀白凤、李青萝等人，她只是段正淳众多爱人中的一个。就这点上，相较两个女儿，阮星竹是既不算悲惨，也不算幸运。

当然，若从相处时间长度上看，阮星竹又比两个女儿幸福。阿朱与萧峰虽互相爱慕，至死不渝，两人一生中只爱过彼此，可他们相处的时间真的太短暂了，连半年恐怕都没有。而阿紫则相对长些，但长不过她妈妈。阮星竹先是生下阿朱，两三年后又生下阿紫，从中可判断，段正淳在这两个时间段里有跟阮星竹相处过，后在小镜湖上与阿紫相认前后，又一起度过一段时光，康敏死后，应该也有照顾在段正淳身边一阵子，临死前也是跟段正淳一起。

阮星竹的死就跟阿朱一样冤，阿朱是被康敏误导，加之自己想保生父和爱人的性命，才惨死在萧峰手上。而阮星竹则是不早也不晚地在段延庆要捉段正淳时，偏偏与段正淳一起，导致最后被与段延庆合作的慕容复首先杀死。如果阮星竹那时没跟段正淳一起，或许可以免于一死。还不知道段誉是自己儿子的段延庆深知，段誉是段正明、段正淳一脉的唯一男丁，段誉可比段正淳那几个情妇更能威逼段正淳登基后把皇位让于他，如果当时阮星竹没跟段正淳一起，段延庆不至于大老远跑到小镜湖去把阮星竹抓来吧，反正他手中已经有了段誉。

不过这样对阮星竹来说也是一种比较好的安排。从段正淳令其生两个孩子皆不给名份，却还一直等着对方来看，阮星竹是真心喜欢段正淳，如知道段正淳死了，想必也不会独活，在其坟前死还不如在其跟前死。在跟前死还可以让对方死前愧疚一下，毕竟如果她不是他的情妇，没跟他一起就不会被杀死。

阮星竹、阿朱、阿紫母女三人的人生着实让人唏嘘，都如此巧合地因所爱之人而死，一个是被段正淳连累而亡，一个是被萧峰错杀，一个是心如死灰甘愿赴死。其中阿朱算是三人里比较幸运的，她爱的那个人永远只爱她一人；阿紫则最惨，她爱的人不爱她，爱她的人她却不爱，她只想跟自己姐夫一起，可自己讨厌的游坦之却生死相随，当她跳下悬崖时，游坦之也跟着跳，是死也不让她跟姐夫独处；而阮星竹则与相爱的段正淳度过了比较长的时光，可段正淳却无法像萧峰那样只爱她一个，一辈子只爱她一个，她不得不跟别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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