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期随想录之一

早晨醒来，四周一片寂静。没有鸟儿的叫声。

走出家门，街巷格外安静，走上大路，田野异常空旷。

我孤独地站在村外笔直伸向远方的大路上。阳光很好，已经九点。向北望去，没有人；向南望去，也没有人。

路旁是一排高大的杨树，没有山雀啁啁啾啾的对白，没有喜鹊叽叽喳喳的欢声。甚至连最常听到的麻雀的吵吵声、最讨厌的乌鸦的嘎嘎声也没有。

是的，半月过去，村庄还在沉睡中等待。一场新冠疫情突然爆发，因为闻之色变的病毒肆虐，村与村设置路障，人与人不相往来。整个社会几乎停止运转，每个家庭似乎都成了困守的孤岛，每个人都暂做了幽禁的囚人。

大路东面是很早以前就耕过的土地，满地的黄土疙瘩，几十上百亩田地一望无际的空白，令人惊奇的寸草不生。

路西是麦田，麦子长势良好。我突然想寻找小时候常挖的荠菜，没有！我走近麦田瞪大眼晴仔细的搜寻，没有！我走进麦地蹲下来用手认真地翻检，没有！

是的，田头路边到处扔的是装过农药的瓶子和塑料袋，几乎走不了多远又是一堆。化肥和农药长时间大面积地使用，已很难有有野菜和鸟儿自由生长的空间。

下午，太阳异常温暖，我和妻子决定到更远处去寻找荠菜。

是的，我很执拗，我想找到荠菜，想找到童年竹篮里妈妈的荠菜，少年课本里张洁的荠菜！

走了很远的路！

一直到村北异常偏远人迹罕至的沟边，我们在崖畔突然发现了久违的荠菜：呀！她们蜷缩在野枣树下荆棘丛里，平趴在茅草堆中石头缝隙。

我很高兴，一路跟随零星乍现荠菜的身影，不知不觉竟走到一处坟茔累累的墓地，坟头四周竟也长有荠菜，原来它逃到这里来了！

回来的路上，一群麻雀突然从干枯的灌木丛惊慌的掠出，飞到不远处几株野篦麻上——我明白了，庄稼地里她们不敢去了，她们在捡拾野篦麻落在地上的种子。我刚一抬脚，那几只麻雀惊慌地飞走，瞬间了无痕迹。

阳光很热，春风和暖，四野无人，又归静寂。

我站在空旷的原野上，突然想起美国作家蕾切尔-卡森的《寂静的春天》。书中，她对农药滥用后未来的某个春天曾做过这样令人森森然的猜想：春天来了，鸟儿死去，田园荒芜，寂静无声。十年前第一次读到，既感惊愕，又觉无聊。

今天，年，中国乡村的这又一个平常的春天，我蓦然陡惊！这像神话一样的存在，不可思议的事情，到现在，到这个特殊的时期隐约变成了现实。

是人类让病毒走近，又是人类，让自然远离！

疫期随想录之二

据说这次肆虐神州的新冠病毒，祸首是菊头蝙蝠！

可蝙蝠从不招惹人类。有人说笑话，蝙蝠大概是过街乱窜的老鼠被人逼得硬生生长出翅膀，从此钻进山洞，自惭形秽，不敢和人打照面！

它是太自卑了，只能在远离人迹黑咕隆冬的山洞里安家；它是太渺小了，只是把身子倒挂在黑咕隆冬的岩壁上休息；它是太胆怯了，只敢在人类酣眠的黑咕隆咚心深夜里小心翼翼溜出来觅食。

现在，它连过街的老鼠都不如了。因为它身上携带一百多种病毒，有几种如埃博拉等对人类都是致命的。现在提到蝙蝠，人们既作觫悚地怕，又作切齿地恨！

可是在古代，它的名声可没这么坏。

蝙蝠是吉祥的象征：它被贴在窗上，刻在墙上，甚至画在棺材上——它是多子多福的写照，阳世阴间的庇护。百姓从不避讳，人们喜闻乐见。

它是携带致命病毒，我想，二千年前的公元22年和二千年后的公元应该是一样的吧。况且研究也表明：虽然它身上有这么多病毒，可因为自身体温超过四十度，再加上特殊基因，它的病毒其实并不能直接传染给人。

所以，蝙蝠其实是无辜的。

有人说，果子狸穿山甲等野生动物才是病毒的来源。原来，果子狸穿山甲在田野里自由自在地恋爱，与人畜无害，可有的人吃腻了五谷杂粮和家禽家畜，又吃腻了棚栽蔬菜与反季鲜果，就像有人腻味了家中老妻，想体验握着情人小手颤抖的刺激，又想吃从未吃过的山珍野味！于是，果子狸、穿山甲这些稀罕动物进入某些人的食谱。

果子狸和穿山甲们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日夜有人类惦记它的肉身吧！于是，它们被捕猎者赶地无地容身，慌不择路，躲到一直藏身荒山僻壤、黑暗山洞的蝙蝠家里。久处邻居，近墨者黑，沾染病毒。他们中一些没头脑没眼色被人捉了去尝鲜。

这一尝，尝出了新冠病毒！

所以，我还可以弱弱地辩护一句：果子狸和穿山甲其实也是无辜的！

然而，在偷猎者精心设计的陷阱下，它们进了铁笼；在贩卖者明目张胆的押运下，它们进了城市；在享用者以稀为贵的炫耀下，它们上了餐桌！

可是啊，病毒一旦从黑暗的山洞走向光亮的人间，就变成了魔鬼！

君不见，魔鬼出笼，先是市场“沦陷”，接着武汉“沦陷”，然后湖北“沦陷”。黄冈告急，咸宁告急，孝感告急！病毒跨江，传至浙江湖南广东；病毒越岭，传至河南陕西山西。北至黑龙江，南至海南岛，甚至爬上青藏高原，飞到大洋彼岸。华夏十四亿人被禁步，全球数十国家被波及。

我不忍心罗列，从初一到十五，从几十到几百到几千到几万，那日甚一日增长的令人担心令人惊讶令人痛苦令人无言的确诊者数字！

我想说，真正的病毒不是蝙蝠，不是果子狸，也不是穿山甲，而是国人那张吃天吃地吃山吃海的嘴巴，是国人人性中，那因无知而无识，因无畏而无际的贪婪吧！

有形的病毒最终一定能被国人战胜，而无形的病毒一时无法消除！

有人说，不是有《野生动物保护法》吗？

但，在盗猎者和贩卖者眼中，法律不过是一张写满字的废纸，在享用者和管理者手里，它不过是一个可翻弄的玩偶！

还有更多像我一样旁观者，在别人食用过野生娃娃鱼装作不经意炫耀时，还盯着别人沾着油花的嘴艳羡地问：娃娃鱼倒底啥味道？

这样一审视，我很惭愧：我的人性中也有这样的病毒啊！

君不闻：对于国人而言，两条腿的除了人，其余都能吃；四条腿的除了桌子，其余皆可食！国人食谱甚广，于今更广；中国人食性贪婪，于今更甚！

君不见，一个个老外被中国的食谱惊掉了下巴：烹炸蒸煮，川湘鲁粤，南北大菜，生猛海鲜。猪肾叫诸利，鸡脚叫凤爪，猫蛇龙虎斗，泥鳅钻豆腐。为吃，叫花也烧鸡；为吃，佛陀曾跳墙！比食用活鸡子更生猛的还有活割驴腿肉，比生取黑熊胆更生猛的还有活蘸猴脑髓！

够了！我不忍再举例，够了！

君不思，的非典疫情才过去多少时日，似曾相识的病毒十几年后又卷土重来。那次疫情，半年时间最终确诊多人，死亡人，而这次病毒更加肆虐，截至2月16日，不到一月已确诊人！死亡人！

十六年前，那七百多因非典而死的亡魂已经远去，它们没有唤醒国人因无知无惧的贪婪而遭祸的灵魂，十六年后，这一千多亡魂还未行远。

这一次，希望能唤醒！

能吗？

.2.19于望春之时

疫期随想录之三

亲爱的孩子们：

有多久未曾谋面了？你们好吗？校园里的迎春已灿如金瀑，我们依然不能相聚，只能在高楼上彼此遥望，期盼那真正的春天早日来临。

年这个春节啊，真令人永生难忘！

这场始料未及的新冠疫情，让我们成为“宅男”“宅女”，让朋友相会变成视频聊天，亲人相聚变成隔空拜年。

这么多天以来，你们一定和我一样，感受的不仅仅是焦急不安，还有最美“逆行者”带给我们的那含泪的温暖。估计同学们也想念你的同学、你的教室和我们的美丽校园了吧。我想，在你们每一个人深深的想念中，一定还蕴含着对处于危难之中伟大祖国的强烈热爱和良好祝愿，蕴含着对湖北疫区人民和每一位感染者的浓浓关切和默默祈福，更蕴含着对奋战在抗击疫情最前线的医护人员的深情感激和无比崇敬。

困居斗室的日子，时间变得漫长，心里长满寂寞，或许你们和我一样常常陷入思索。我希望你们除了专注于学业，也可藉由此次疫情真正有些思考。

有人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有没有上帝？我不知道。但这次我看见了天使的模样：他们穿着白衣，在除夕的寒夜泪别亲人，义无反顾踏上战机赴汤蹈火。所以，忝为师长的我还要用在别人看来可能略显可笑的言语，期望引发你们对于自然、社会以及自身的一点思考。

思考一下人与自然。

人与自然是什么关系？在这个我们离自然越来越远的当下，我们如何界定我们与自然的关系？

让我们从新冠病毒追溯，回眸病毒的发展，或许有所感悟。纵观近几十年新型传染病的发源，艾滋病毒来自于非洲白眉猩猩，寨卡病毒来自于恒河猴，埃博拉和H1N9禽流感这些更为熟悉的疾病，也都和野生动物有关。这次肺炎的第一例感染者与随后十余名病人据说都来自野生动物市场，而多年前SARS的第一位感染者正是一名野味厨师。这些事实无一不告诉我们：捕食“野味”是病毒传播关键的一环。“SARS的源头是蝙蝠已为定论，但它发展的舞台却是强力取缔后死灰燎原广东野生动物市场，以及冒险支撑它的无数灯火辉煌酒楼与提供野味餐馆。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如果我们没有食用果子狸，那么病毒从蝙蝠到果子狸再到人的传播链就不会这样直接地传播，或许当年的SARS就不会爆发。

是的，这场疫情与其说是天灾，毋宁说是人祸。几十万年前，人已贵为万物灵长，但几十万年后的今天，人类仍旧生活于自然中，不能脱身自然而独存。我们只是立身于食物链顶端的生物，但依然是自然的一部分。有毒农药的滥用，转基因食品的盛行已然触目惊心，对自然过分干预的影响在不经意间一日日深入肉体，还要再扩大破坏生态和谐的疆界，触碰野生动物的领地，这大概不是聪明的人类做出的聪明选择。

个体无力改变世界，就像孤木不能唤醒春天，但我们可以做到，从今天开始，我绝不食用野生动物！从今天开始，蹲下身子，用尽量平行的视角去观察自然，用抛弃口号的心态去亲近自然。这样，在尘沙与雾霾、污染与干涸的背后，我们或许可能发现槐花的芬芳，燕子的呢喃与狗儿的张望背后的诗意自然。因为人类只有抱着与自然和睦相处的立场，只有奉行与万物友好共生的善念，或许才可行稳致远。

思考一下人与社会。

时代在飞速向前，世界已渐成村落。今天，交通尤其是通讯发展的一日千里，使人成为社会这台庞大机器的一颗极为细小的被动螺母。社会分工更为细致，经济交流愈加频繁，人与人在生活上越来越固化着某种依存关系。因此，个体在张扬个性的同时，必须有比我们父辈更加自觉的公民意识，比我们以往更为主动的合作选择。

为什么必须封城？为什么全民隔离？因为一千万武汉人身后是五千万人的湖北，五千万湖北人的身后是十四亿人的中国。除了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同仇敌恺我们不能有别的选择！在这次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中，我们已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同呼吸，什么叫共命运，因为没有人可以做旁观者。

这次疫情的爆发，让我们认识到公共健康是就是全民健康，公共安全才是全民安全，或许更能理解公民一词的深刻含义。抗击疫情，不是一城一地的坚守，也不仅是医生护士的责任，而是每个中国人临难的唯一选择，我们不能有个别得失之分、团体利益之别、属地分割之界。医护工作者换上防护服，义无反顾地走进病区；武汉采取应急措施，留下阻击疫情的决心；厂家加紧生产口罩等医疗用品，驰而不息地运往各地，我们在家里自我隔离，用冬的煎熬静待春的明媚。从政府到个人，从救治前线到支撑后方，全社会各方面力量只有积极行动、主动作为、誓死坚守，才能以自我之强大压制住病毒之肆虐，让中华巨龙的“免疫系统”早日重生。

思考一下人与自身。

疫情汹汹的日子，各种真相与谣言扑天而来。比疫病更可怕的，是疫病引起的“想象”，比如所谓“恐鄂情绪”，说到底还是源于对疫情本身不明真相的恐慌。网络时代，信息传播速度快、透明度高，有利于我们及时掌握情况，但反过来，也可能导致泥沙俱下，甚至激起一些非理性的极端情绪。

在此次疫情中，无论是网络上谈湖北色变的微妙心态，还是讲武汉人高速流浪的无奈经历，无论是真相化为谣言再变为真相的无情幽默，还是疫苗不日临世到暂时无药可医再到疫苗呼之欲出，抑或凌晨为抢购双黄连而人头攒动长队蜿蜒，或是一些毫无根据、违背常识的在传谣与辟谣间摇摆的悲观论调，都是抓住了人性在面对灾难、疾病时的恐惧和怯弱，再通过互联网迅速传播、不断放大。

这些人间悲喜剧无一不在启示我们：在重大疫情中，不仅要和病毒作斗争，也要和一系列不真实的消息、不健康的情绪作斗争。需要我们每个人对疫情保持科学、理性的态度，独立、深度的思考，对战胜困难和挑战保持必要的信心和耐心。

中国人不缺和平时的共识，惟乏危难时的理性。理性来源于科学的判断，冷静的分析，来源于我们对科学的推崇，而不是对权力的盲从。一百年前，先哲对独立之精神的呼喊言犹在耳，可精神独立的长路依然漫漫修远。

亲爱的同学们，我还要叮咛一句：在你们还没有掌握相关医学知识和专业技能阻击疫情时，请保护好自己，不让关爱我们的人揪心，就是对他人生命安全的负责，就是对一线医务人员的宽慰，就是在为这场“战疫”做贡献。每一位同学都牵系一个家庭，每一个青年应担当一份使命，自觉做科学的传播者、谣言的粉碎者、健康的守护者。

仔细一想，零零后真是不易：你们在非典的阴影下出生，在年地震的混乱里懵懂，如今，又在病毒的肆虐中隔离。短短十几年，你们已经历了我们少年时未曾有过的恐惧。但我想说，这次真是一本包罗人生百态世间万象的珍贵的教科书，封皮写着“庚子战疫”，书内感动与泪水齐飞，忧伤与恐惧同在。希望这些恐惧化作你们成长路上的风雨，历练了你们的筋骨，强大了你们的精神，让你们真正去思考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身的本来关系，最终成长为有担当的未来的建设者。

让我们一起静待春暖花开，相会于樱花烂漫的校园。

衷致

春安！

想念你们的师傅

年2月25日拂晓

于丰禾山下

疫期随想录之六

李文亮者，辽东人也。少家贫，倾心向学，中博士医学科，立志悬壶济世，精研复明之学，诚武汉良医也。

庚子大疫，初，文亮先觉，直告长上。然，薄佳节，临两会，当权为太平气象计，既不以为意，亦不使人闻。未几，病毒愈甚，患者弥多。文亮激于义，旋于同年直言。此讯潜传，长上振怒，斥有司传文亮，具诫书。

文亮甚悲，带罪疗患，不虞亦染。虽身卧榻间，而心系民疾。旬日，武汉三镇染病，神州四方禁足。

腊月人日，亮疾骤凶，回天无术，丑时竟殁。当此时，百姓始知亮之预非虚言耳。既而为之悼，群忾似潮。

悲夫，为众抱薪者冻毙于冰雪，仗义执言者含屈于九泉。善举见让，义行遭挞。吾本布衣，躬身三尺，夜闻此讯，痛不自禁。似欠文债，未偿难释。今夜搜肠，一吐块垒，凡痴语千言者，祈逝者安息哉。

公元二零二零年二月七日凌晨，你带着一纸训诫书离开。

今天是二月二十八日，时间无情，自你离开竟过去整整三周，今日已是民间你所谓的“三七”了！

娘说，“三七”是魂魄返乡的日子。我不是迷信的人，但于你我愿深信，你又回到武汉了！回到你黄鹤楼的武汉，回到你樱花树的武汉，回到你热干面的武汉，医院，正想着穿上白褂，还是急匆匆的脚步，乐呵呵的笑脸，想着怎么让又一个患者重现光明。

是的，你离开，不止是家庭少了一个孝顺的儿子、温爱的丈夫和宽厚的父亲，医院少了一位热爱生活的医生，患者少了一位带来光明的使者，而是黎明少了一气唤醒沉睡的哨声，深夜少了一盏划开夜幕的灯火。

亲人们盼你回来，武汉人盼你回来，湖北人乃至全中国人都盼你回来看看。这盼望，在疫情愈演愈烈的日子，在居家举步维艰的斗室，在抗击令人绝望的时刻。我们一天天理解了你鲁莽背后的勇敢，你呼号背后的真相，你签字背后的痛苦！你看看呐：那网络上专为你而拟的扑天盖地的对联，空间里专为你而写的充溢泪水的词章，走廊上专为你而献的写满崇敬的花篮！

是的，你我素昧平生：既非同学，又非同行，既非同年，又非同乡，甚至我从一认识你便是永别。可网上关于你的记述如漫天星河，民间对于你的哀悼似江水流淌，一点开便揪住心弦，一读过便块垒盈胸，一思量便泪湿眼眶。我想有意识回避这哀痛，我想刻意地把你忘记，但是，想模糊的一直清晰，想忘记的却一直铭记——我想，那是因为你还活在我乃至无数人的心里。

三周过去，你还在我深夜的寂静里，在我清晨的阳光里，使我一直有种骨骾于喉的难耐，总觉得不写点什么，像是对你天堂里灵魂的亏欠；总觉得不说点什么，也是对我俗世中时光的蹉跎。

亏欠是有的，他们，欠你一张关于清白的明证；我们，欠你一句有关真相的应答。

你实际上讲了真话。

无论何时何地，讲真话是需要勇气的。赵高指鹿为马的咸阳，苏轼困居吟赋的乌台，司马迁忍辱著书的长安，岳武穆莫须有罪的杭州都有过。只是，在厚黑学与中庸论盛行的中国，你啊，就是像司马迁、苏东坡一样不识时务的人。什么叫识时务？就是不要破坏融融气象，不要发出刺耳异声。随大流，唱和声，有啥意见先保留着，有啥牢骚先憋回去。沉默是金，不露声色，方显得有城府。所谓城府云者，无非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无非是明哲保身，得过且过。无非是己不担责，聊不夹手罢了！

只是你啊，却极不世故地起身，站成一座山的模样。鲁迅讲过铁皮屋子的沉睡者、失眠者与振臂一呼者。铁屋子本是不要透风的，静无一声，只为和平。他们想要纱布裹住脓疱，黑纸包住红火。就像你见过大路旁破旧的村落，因为有碍观瞻，便垒一长溜花式围墙，上面描了动人的图画，也写了暖人的标语。无非是某些超于良知者，面子有甚民生，政绩大于人命；无非是某些望高求福者，媚骨消蚀风骨，怯弱大于担当。

文人的风骨，还有几多？真正的文化人是什么模样？在你生前的言语里我又听到，在你逝去的花环里我又看见。在你武大校友的浓情纪念中，在不同版本的《史记-李文亮列传》里。赵高的坟墓早湮没荒草，岳飞的祠庙还香火不息。《史记》如黄钟大吕依然千古烛照，《赤壁赋》为文人绝唱仍旧千古流传。

今夜，我提一枝枯笔，写一写你。写一写无数苟活着像我一样文人的委屈，写一写我为凡庸生活所消磨的目之将盲，耳之将聋，口之将禁。今夜，我焚一茎长香，祭一祭你。祭一祭无数站立着像你一样文人的风骨，祭一祭你为生民敢于发声的挺身一立，振臂一呼，仗义一言！

横渠先生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便是庸常如我的文化人所欠缺的，你的永远风骨！

年2月28日夜

遥望武汉之时

作者简介：

康建平，男，中学语文教师。痴心三尺，廿年不倦，偶有涂鸦，欣然忘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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